“每到春节,我半夜里被噼啪的鞭炮声惊醒时,总以为是鬼子进村把我们包围了。”如今84岁的封敏,一说起全家人抗日战争8年中在“沦陷区”的苦难,心里就充满了仇恨。当时,她们家全部青壮年男人都参加了抗战,其中3个死于抗战:24岁的小舅舅在与日寇的一次战斗中壮烈牺牲,27岁的大姑父因汉奸告密被日军砍头,28岁的父亲逃出“沦陷区”从事抗战工作却病死他乡……家里3个成年女人都成了抗战“寡妇族”,一生都过着凄苦零丁的生活。而这,便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一个普通家庭的悲剧缩影。
封敏教授在解放军部队两次立功的《中国人民解放军立功证明书》。
小舅24岁血洒沙场,舅母独自抚养女儿
1947年参加革命的封敏,1931年11月出生在河北省正定县西北边的孔村,那是一个有300多户人家的村庄。1937年“七七”事变后,在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感召下,封敏家全部的青壮年男人都先后投身到抗日斗争的行列。
“我有两个舅舅,他们读完小学后就在家务农。”日前,封敏在接受千龙网记者采访时回忆,在她的记忆里,小舅舅范克杰是个年轻健壮的农民,又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大顽童。日军继北平之后又南进占领石家庄,途经正定时,小舅舅看到一辆辆坦克从他们村路轧过,大队日军从他们街头行进,这令他无比愤慨,也点燃了他心中抗日救国的火花。
1938年春天,听说在邻村设有八路军招兵处,范克杰便放下手中的农活,径直跑去报名参军了。他们这批新兵直接开赴华北敌后战场,投入民族解放的伟大斗争,与敌人拼杀于枪林弹雨……
“他们在开往冀北路过孔村时,小舅舅还到我家跟我妈见了一面。”封敏说,她妈妈得知小舅舅要奔赴前线,十分担心,对他反复叮嘱,要照顾好自己,还送了他一套卫生衣,以备过冬时穿。
然而,战争是残酷的。1939年秋,日寇对边区进行扫荡时,封敏的小舅舅在河北平山白草山保卫战中不幸阵亡,遗体被葬于平山县沿庄村南五团烈士墓地。消息传来,姥爷、姥姥强忍丧子之痛,暗令封敏的大舅舅于翌年初前去寻找,可是,烈士坟上的牌位都没有了,难以寻找,只好让她的小舅舅和他的战友们长眠在一起。
“此事不敢告知小舅母,怕她承受不住。后来她慢慢地听到一些传言,问婆婆是怎么一回事?我姥姥为安抚儿媳,竟一口否认。”封敏回忆说,最后,抗日政府给发了烈士证明书,没有办法,两位老人才向儿媳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。“小舅舅这年才24岁,作为八路军战士,为民族的解放而血洒沙场,献出年轻的生命,小舅母丧夫之悲恸、伤心,可想而知!”
封敏的小舅舅牺牲时,小舅母才28岁。她年轻能干,清秀的脸庞,高高的个子,做起家事、农活来非常麻利。她只有一个女儿,才4岁。封敏说:“家人对她们母女都很怜恤与关照,连我也知道让小表妹三分。但这一切哪里能弥补她失去丈夫的悲哀与孤苦呢?我没见过小舅母像我妈那样对小舅舅的牺牲痛哭失声,却发现她更加忧郁、更加哀伤,默默地干着活儿,苦苦地熬度她孤独、寂寞的寡居生活,女儿是她唯一的安慰。”
1950年,封敏的小舅母过继了一个侄儿,即封敏的二表哥。同时提出与大舅舅分家,另立门户。分家后,在她主持下为嗣子取了一房媳妇,她也由媳妇变成了婆。后来,封敏的表妹中学毕业后,参加了工作、成了家、有了小孩,小舅母就去城里为女儿带孩子、照顾家。1978年2月,封敏的小舅母在正定县城病故,她女儿将其遗体送回老家,由二表哥负责发丧,并主幡摔盆,将苦命的婶母葬入范氏墓地,结束了她悲剧的一生。
姑父抗战被日军砍头,姑母孤苦一生两守寡
“我的大姑父孙岭瑞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,虽非亲见,却是亲闻。”封敏回忆说,记得那是1940年夏天的一个傍晚,忽然有一只喜鹊飞落她家的大榆树枝头,冲着院子“喳喳”地叫了几声。与封敏同在树下乘凉的奶奶表现了瞬间的惊疑,因为在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:喜鹊“早报喜、晚报忧”。
2015年8月26日,封敏在北京的居所展示她参加革命后两次立功的《中国人民解放军立功证明书》。
封敏说:“待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后,忽然有人来报丧。来人是大姑姑婆家派来的,专为通知我们家,大姑父被日本鬼子杀害了,今晚入殓埋葬,请亲家去人参加。这个噩耗简直是晴天霹雳,这样一个好的年轻人,怎么会遭此横祸?大姑姑又怎样受得了?顿时一家人陷于悲痛之中,更激起我们对残暴敌人的无比仇恨!”
由于封敏的父亲与叔父先后离开家参加抗战工作,因而年迈的祖父是她们家的家长,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人,他跟来人连夜去了大姑姑家参与丧事。封敏的祖父回来后向家人讲:大姑父是在当天下午被傅家村炮楼的鬼子用大刀砍头而亡。大姑姑哭得死去活来,大家怕她承受不了,根本没让她看一眼,而是将大姑父身首拼在一起的尸体,尽快入殓埋葬了。仅仅27岁的年轻生命,就这样被日本鬼子杀害了!
“后来,我才知道大姑父原是地下共产党员,在抗日政府里还任什么职务。”封敏解释说,大姑父孙岭瑞被杀害,是同村一个名叫秦小伍的汉奸告密造成的。不久,这个汉奸被抗日政府秘密处决。“我对大姑父更加肃然起敬,没想到他竟那么早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,并坚持农村的抗日斗争,成为一名坚定的爱国志士。”
封敏的大姑父突然惨死,对大姑姑心灵的伤害和感情的打击太大了,她未来的命运更为悲哀。年方30岁的她,膝下无儿无女,在婆家过着孤独寂寞的孀居生活。后来,作为抗日烈属,封敏的大姑姑开始参加妇救会的一些活动,如做军鞋、慰问伤病员等。有一次,从南边战场上撤下来好多伤兵到孔村,躺卧在街头或门檐下,封敏发现大姑姑正在给伤员送水、喂饭、擦洗等,做着看护伤员的工作。
封敏的大姑姑独守空房十几年后,在漫漫的岁月里、灰暗的生活中,经历了悲痛、忧伤、艰难、孤苦后,做出了一个决定——在解放后50年代初改嫁了,所嫁之人是邻村一个丧妻的农民。这个人对她还好,使她那颗飘零的心找到了归宿。只是其亡妻留下了3个小孩由大姑姑照顾,特别是小女儿才两三岁,全是她这个继母一手带大的。
可是好景不长,命运让封敏的大姑姑经历了第二次悲剧。封敏的这个继姑父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病逝了,大姑姑50多岁时第二次守寡,还得支撑这个家,为亡夫养育儿女。后来,两个女儿长大先后结婚,跟丈夫远走高飞,对继母虽有孝心,也无力顾及。一度在外工作的儿子带着媳妇回来,与她一起生活。可是,这个儿媳妇对她很不好,病后也不照顾她,更不予请医问药。1974年,她凄苦的一生终于结束了,享年64岁。
封敏教授在解放军部队两次立功的《中国人民解放军立功证明书》。
父亲28岁病死他乡,母亲守寡一生到终老
封敏的父亲曾是一名优秀的抗日乡村小学教员,卢沟桥的炮声激起了这名知识分子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思想。看到形势的危急,她父亲不愿做亡国奴、任由侵略者欺凌。这时,正好封敏父亲的干兄王绍祖大学毕业后回来说,他已被太原机务段录用,并愿意帮封敏父亲出去找个事干。于是,正想躲避战乱的父亲便抛家舍口,于1937年7月跟其干兄去了山西。
随着日军的入侵,激起了全国人民抗日救亡的高潮。封敏的叔叔已不能返回学校读书,他怀着一腔爱国热情,于1937年11月报名参加了八路军,也离开了家乡河北正定。后来,河北沦陷在日寇的统治下,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,过着亡国奴的生活。由于战乱阻隔,封敏很少接到父亲来信,偶有信来,都讲在外经商,身体很好,请父母勿念等。直到1941年他病死异乡,其真实情况家人也并不了然。
到了20世纪90年代,封敏父亲的挚友郑世昌,在太原重型机械厂当会计师,他竟费尽周折寻找到封敏,说他受朋友临终之托,一定找到他的家属,报告他生前死后的情况。1997年10月,封敏带着感动和疑惑专程去太原拜访了这位年届八旬的郑世昌。思路清晰的郑世昌,向封敏打开了尘封的记忆。
原来,郑世昌和封敏的父亲都在同蒲铁路工作,封敏的父亲是工务段的办事员,郑世昌是工人,后封敏的父亲升为韩阳镇小站站长,郑世昌是站务员,常在一起开会,又都是河北老乡,由此结为好友。后来,随着日军的大举入侵,飞机的轰炸,同蒲铁路毁于战火,员工遣散,每人发两个月工资,各自去找出路……
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,河北家乡已沦陷,他们有家归不得,俩人就从风陵渡跑到了西安。后在西安东门外遇到同村的封永锡,几经辗转,他们俩又去陕西会计经济专科学校读书,两年毕业后,分配到军政部西安分局会计处工作。这个西安分局局长也兼会计经济专科学校校长,他叫王维衡,原中共地下党员,解放后为华东区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委员。
而封敏的父亲在分配工作不久就生病了,他得的是肺结核,住王曲镇附近娄底村临时医院,战时条件很差,封敏的父亲不幸去世后,郑世昌将其葬在终南山口靠北边的地方,即留村附近半山坡。如今,几十年过去了,封敏曾去寻找父亲的坟墓,却再也无法找到。
“在相思中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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